
文|劉志剛
香港小交響樂團在這新樂季,有一整個獨奏會系列 :頭一場是阿爾斯達德(Nicolas Altstaedt)大提琴獨奏會(9.4.2025)。
宣傳用「大提琴王者」。我明白這不是小交宣傳大員自己「作」的,是引述。不過,這是否「爆」了一點?我初時是這樣想的。
音樂會開始,阿爾斯達德開腔跟觀眾說話。他說是次音樂會三首曲目,都不是使用現時通行的定弦(C, G, D, A),而是用變格定弦(Scordatura, 英語是 cross-tuning)。因此每首演出後都有請觀眾給點耐性(時間),讓他調音。
一場音樂會下來,唯一沒給再調過音的,是 D 弦罷。

新、舊約聖經一起登場
普遍的說法是:巴赫的無伴奏組曲是大提琴獨奏音樂的舊約聖經,而新約聖經,就是完成於 1915 年的高大宜(Kodály)獨奏奏鳴曲。
我不會強迫人們同意我的觀點:我確信在高大宜這首奏鳴曲巨大的影子下,再沒有出現過能超越它的大提琴獨奏新作。其中包括在這場獨奏會上演奏的作品:亨利.杜蒂勒(Henri Dutilleux)的《以薩赫之名而作的三節》,該作品由保羅.薩赫(Paul Sacher) 委託創作。
杜蒂勒運用了許多花俏的演奏技巧,炮製有趣的音效,對奏者是個考驗;但當然難不倒阿爾斯達德。作為音樂會「暖身」曲子,我絶不反對。甚至,它可以襯托出隨後演奏的巴赫第五號無伴奏組曲的偉大:無需靠花俏聲效去搶你注意力,用純音樂力量融化人、感動人。
阿爾斯達德的兒時偶像,其一是「反傳統」的小提琴大師甘祈頓(Gidon Kremer),這擴闊了年輕阿氏的眼界,令他對二十世紀後期到當代作品抱開放態度。另一位兒時偶像是 20 世紀其中一個「古樂先鋒」、同是大提琴家出身的亞儂閣(Nikolaus Harnoncourt)。阿爾斯達德拉奏巴赫的組曲時,換用巴羅克弓,又將 endpin 收起,全程用小腿肚子托起樂器,也即是 historically-informed…
阿氏的詮釋可見他深刻的理解。第五號本格黝暗複雜,前奏曲是法國風格的序曲,他的拉奏沒有誇張,隨後的「準賦格」抒情而從容。他處理這首音樂,不覺得明顯的 HIP 或學究傾向,速度不徐不疾,演奏流暢利落且富表現力,表達感情自發。他的裝飾音明智,恰當地裝飾而沒有扭曲巴赫的樂句,是獨特而誠實的好演出。

Rich and Powerful
阿爾斯達德是帕加汶契歌夫(Boris Pergamenschikow))在柏林 Hanns Eisler 音樂學校教的最後一批學生之一。帕氏是教我最心悅誠服的其中一位 cellist。我所聽過的帕氏所有錄音和現場表演中,都展現出一種強大的現代聲音,這是前蘇聯戰後藝術家的典型特徵。出自他門下的阿爾斯達德,琴音也是 rich and powerful;這也是成功拉奏高大宜獨奏奏鳴曲所需。
儘管一切都經過仔細記譜,高大宜使用頻繁的節奏變化和節奏上的大量自由,給人即興創作的印象;double stopping 與 multiple stopping 提供刺激的聲音效果。阿爾斯達德全心全意地融入作曲家充滿激情的風格,從慷慨激昂的開場白開始,第一樂章有許多高度對比的「情節」;問與答阿氏做得很好,色彩又豐富。他的樂器之低音區有豐富的共鳴。慢板的雄辯引人入勝,左手撥奏也做得很好。在難度高的終章裏,撥奏和拉弦的交替無懈,令人印象深刻。
觀眾自然不「放過」他,他也慷概 encore 了三個巴赫第一號組曲的樂章:Sarabande、Allemande 和 Courante。 音樂會後,我便想:世上不止一個國家,所以可以有超過一個王。阿爾斯達德確是目前活躍大提琴家中的佼佼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