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如我只選一場她(班莎)的 concert,我會揀管弦樂的那場。不過,由於室內樂的那場有些曲子是香港現場難得一聽的,所以我也去了。
第一首演出的是馬勒《A 小調鋼琴四重奏》(或者更準確地說),是《A 小調鋼琴、小提琴、中提琴和大提琴四重奏樂章》),作曲家唸維也納音樂學院第一年就開始動筆寫它,曾公演過;但之後樂譜去向不明。馬勒死後差不多半個世紀,他的遺孀從不知道哪兒發現了樂譜。是作曲家唯一倖存的器樂室內樂作品。作品本身「果然是學生時代的創作」,演出效果 uneventful 也是應份的。
比較意外的是班莎出來唱 Rückert-Lieder。歌曲排列不依慣常的次序,對我來說好閒;但,班莎的嗓子…… 發生甚麼事?身體抱恙嗎?與其說是唱,毋寧說是一種說唱。分句都是較短的,大量語氣運用,總之,這真是聽 Rückert-Lieder 的嶄新體驗啊。(如果我說是 distorted,你會話我不夠開明啦!)
中場休息翻場刊,看到她曾跟 Abbado 錄過 Alban Berg (DG),忽然想到 – 就當是無厘頭的假設吧 – 班莎是否用了唱 Secondary Viennese School 的方式去唱馬勒呢?我們的確要嘗試站在演出者的角度去思考……
衝著曲目前往的我,對於李察.史特勞斯歌劇《隨想曲》的弦樂六重奏的演出,和 Respighi 的 Il Tramonto (落日)的表演,覺得還可以。蕭頌的《永恆之歌》,開始時頭威頭勢,可惜很快便跌 Watt。《落日》與《永恆之歌》,作品都屬於音樂詩,表現力強烈,器樂晶瑩多彩,和聲細膩。但無論心情是溫柔的、沉思的、快樂的還是悲傷的,music-making 都會受到歌聲品質與語氣運用的阻礙。總之,是聽得不夠過癮的。
全晚令我留下最好印象的,是小交 concertmaster 格德霍特(James Cuddeford)新作《聖母頌》 – 只有一把女聲、一把小提琴 – 的世界首演。拉奏violin的自然是格德霍特本人。打岔說早前在 HKU 李兆基廳看過史戴亞(Andreas Staier)在 harpsichord 自演自作的 Anklänge(迴聲),也屬於 contemporary 作品;史戴亞的一首 well-conceived 也 well executed,可惜,聽了真正產生共鳴的觀眾也許不多。格德霍特這首則有 impact,尤其是第三樂章;平時看 James 拉琴挺 lyrical 的,原來他的創作可以這麼辣。當然也富想像力,譬如說 Scordatura。
這又令我聯想到班莎近年經常公演現代音樂。現代作曲家對人聲的使用,常是器樂化;有時極端化的。簡單來說是完全不會「錫住」歌者的聲帶。是晚聽到的班莎「咁嘅聲」,是否因用聲過度而出現勞損?
三天後,班莎的聲樂與管弦樂音樂會到臨;我抱著「希望今晚好些」的心情入場。她的嗓音是比三天前潤一點,無論是唱馬勒還是史特勞斯,都直接提高了可聽性。我想,無論是因疾病抑或聲帶勞損,我們聽到的不是班莎的最佳時刻,然而這位藝術家確是盡力運用她豐富的經驗和此時此刻的聲樂資源,給觀眾最好的。我是滿懷敬意的。
不如談談管弦樂演出吧。上半場開始前指揮柏鵬(Christoph Poppen)先拿咪講話,介紹是晚節目,特別是別開生面地,將莫扎特的 Idomeneo 序曲跟一首摩登作品串連演出,中間完全沒停頓。該作叫《太陽星系》,由加泰隆尼亞人克魯森特(Ferran Cruixent,1976 年生)所作。柏鵬負責它的世界首演,如今則帶來香港,由小交作亞洲首演。
原來克魯森特在 2010 年首演的《太陽星系》裏,發展出「網絡演唱」(Cybersinging)的概念,就是管弦樂團的樂手同時要用手機操控一段由作曲家設計的音頻。《太陽星系》中緩慢的「遙遠的」一章,便包含了 violin solo 與機械硬件(兩個網絡演唱的插曲)。趣致,雖然我不敢說期待再看第二次。
柏鵬在正式開場前「劇透」了史特勞斯的《死與變容》,確有助觀眾明白。演奏一流,詮釋就是 respectable。我是感動的,但不是因為演譯得特別出色,就是被音樂本身。聽了柏鵬的指揮多年,我對他的評價是 always respectable。沒有令人聽過後津津樂道的,但他的 integrity、他的全面他的 grace,讓我期待再看他。
音樂會結束前,柏鵬拉太太班莎出來一起 encore。他又拿咪講話,說史特勞斯的《明日》是世上最美的曲子(我舉腳贊成)。這首歌對班莎沒有作出很大的挑戰,音樂本身靚到絶,容易討好。倒是留意格德霍特怎樣拉他的 solo part。我是嫌他太「一條綫」,缺乏了呼吸位。Solo violin 應該跟 solo voice 一起呼吸的。